沈亭州來這里自然不是為了吃飯,晚餐后他開始檢查許殉的腿。
三年前的冬天,高速公路上發生了一場慘烈的連環撞車事故,六人當場死亡,受傷數十人。
許殉的父母就死于這場車禍,當時許殉也在車內,雙腿受了很重的傷。
他在醫院躺了大半年,又經歷了一年的復健,這半年才重新站了起來,但每到陰雨天腿還是會疼。
沈亭州先是熱敷,然后開始按摩,動作很是熟練。
沈亭州常年穿襯衫,扣子扣得規整,透著一股清倨不群的書卷氣質。
但此刻他垂著頭,長睫被壁燈染得昏黃,側臉線條都柔和起來。
這種長久的沉默讓沈亭州忍不住抬頭,對上一雙黑黢黢的眼眸。
沈亭州微微一愣,“不舒服?”
許殉視線不避不閃,看著沈亭州沒什么表情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沈亭州猶豫一下,“……那按摩完我再給你熱敷一會兒?!?/p>
許殉又嗯了一聲。
沈亭州低頭繼續干活,有細微的熱氣拂過后頸,像許殉吐出的呼吸,讓他渾身不自在。
忍受了幾分鐘,沈亭州再次抬頭。
許殉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,并沒有靠他太近,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。
那雙眼宛如一泓窺不見底的深潭,清晰地倒映著沈亭州。
沈亭州心里動了動,不免想到那口瘆人的棺材,他放輕聲音,用一種閑聊的口吻道:“許先生,最近是有什么不順嗎?”
許殉說,“ 外面好多人想我死算不順嗎?”
沈亭州動作一頓。
倒也不必如此掏心窩。
許殉父母意外雙亡,許家其他人恨不得生吞了繼承大筆遺產的許殉。
但畢竟是人家的家事,沈亭州不好隨便發表意見。
“其實吧……所有人最終的歸宿都是那個小盒?!?/p>
瞥了一眼旁邊的棺材,沈亭州微妙的停頓了幾秒。
似乎看出沈亭州在想什么,許殉說,“不是給我一個人買的?!?/p>
沈亭州眼睛睜大了一點。
這……
這是要來一個組團葬?
-
沈亭州洗過手,拉過外套要離開時,管家遞過來一提兜安神藥包。
沈亭州道謝,很自然地把東西接過來。
這不是管家第一次送東西給他,相反他每次從這里離開對方都不會讓他空手。
還挺不好意思的。
管家把沈亭州送到門口,突然開口問,“沈醫生喜不喜歡貓?”
沈亭州雙肩一僵,懷疑對方看見他吸附近的流浪貓了,那畫面多少是有點……
不雅觀。
因此沈亭州沒敢輕易搭腔。
管家繼續說,“前段時間我救了一只流浪貓,從那兒以后它每隔幾天就會送一些東西過來。”
哇!
看著管家發白的雙鬢,和善又兼具威信的臉,沈亭州立刻就相信了這段感人的故事。
神秘管家與仙品貓。
上天讓他們相遇,十有**就會讓他們互相救贖!
然后沈亭州聽見管家道:“……前幾天我打了它一頓?!?/p>
喵喵喵?
沈亭州驚詫地看著管家,又聽他說,“它一直往這兒叼死老鼠?!?/p>
咳。
沈亭州合上嘴巴,好吧。
管家:“它叼第一只過來的時候,我摸了摸它的腦袋,還喂了一根貓條,這可能給了它錯誤的信號,所以它才一只只往這里送老鼠?!?/p>
故事還是感人的。
只是感人中帶了一絲血腥,也帶了一些不衛生。
但那可是貓貓!
它就算坐在老鼠堆成的尸山上,沈亭州也只會高喊一聲,為民除害的貓將軍!
沈亭州禮貌問,“那只貓呢?”
管家:“放寵物醫院割了?!?/p>
沈亭州瞳孔地震:“割,割了?”
管家微微一笑,“割了蛋蛋?!?/p>
沈亭州:您是懂大喘氣的。
管家慢慢收斂了笑容,“有時候太過溫和不是一件好事,尤其是在錯誤的事上給了正確反饋?!?/p>
他看向沈亭州,“你說對嗎,沈醫生?”
那雙望過來的眼睛似乎閱盡千帆,睿智又沉穩。
沈亭州只覺得管家說了一段他沒聽明白,但又很有哲理的話。
對方沒強求他明白,笑笑說,“很晚了,沈醫生路上小心?!?/p>
-
送走沈亭州,管家上了二樓。
許殉躺在棺材里,聽到房門打開的動靜,冷淡道:“你今天的話太多了?!?/p>
管家走過去,棺材里的人合著眼,長睫覆下,在高而挺的鼻側打下一點陰影,像一枚小小的痣,讓那張俊美的臉更具古典之相。
但他攏著眉,唇色淺淡,又穿著一身黑,不自覺就顯出幾分陰翳。
管家看了幾秒,說,“你這樣會嚇到他的?!?/p>
“不用你管?!痹S殉翻了一個身,抬手把棺材蓋拉上。
這話說得陰沉,動作卻有幾分過去的孩子氣。
管家笑了笑,把棺材蓋重新推開。
一線光落在狹長精致的眉眼,許殉睜開眼,面無表情仰頭看棺材旁的人。
管家:“喝藥。”
-
沈亭州停在紅綠燈道口。
前方紅燈從90秒倒數89、88、87……
在倒數57秒時,沈亭州驀然想到那只叼著老鼠的貓,以及許殉房間那口漆黑的棺材。
這兩者分明是沒有關系的,但一直在沈亭州腦袋里交織。
幾秒鐘后,他拿出手機斟酌著給許殉發了一條消息。
發完消息,正好紅燈變綠燈,沈亭州開車穿過十字道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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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到要喝藥,許殉又把眼睛閉上。
僵持了數十秒,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。
管家拿起手機,點開了那條消息。
“是沈醫生發過來的?!币娫S殉睜開了眼睛,管家朗讀短信內容,“沈醫生讓你乖乖把藥喝了?!?/p>
許殉眉梢向下摁了一些,明顯不信管家的話,他伸手拿過手機一看——
【許先生我想了想,那口棺材不適合你,還是留給許至銘先生吧,他是長輩,應該更早用得上。】
許至銘是許殉的親叔叔,曾在媒體面前放過要爭家產的狠話。
許殉父母車禍去世后,整個許家最他跳腳的厲害。
許殉目光落在手機屏上,垂著眸看不出在想什么。
管家瞧了他一眼,轉身出去叫人上樓把棺材抬走。
再回到臥室,許殉已經躺到了自己的床上,管家嘴角松了松。
還得是沈醫生呀。
第5章
周五,沈亭州被表妹催促著參加了他們學校的家長會。
下午最后兩節免課,傅蕓蕓早早等在校門口。
她梳著馬尾,眼神明亮,哪怕套在寬松校服里也掩蓋不了一身的青春氣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