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,萬籟俱寂,修士入定修煉,四下只余些零碎的人聲風(fēng)聲。
萬獸宗的仙舟靜室里,鎏金的游戲面板展開,跳出玩家用道具指定的判定內(nèi)容。
【定向隨機使用成功】
【你決定今夜施法,構(gòu)造一個夢境,施法對象是“沈長老”,雖然修為差距過大,但你的運氣很好,施法的成功率為100】
【必定成功】
看見“必定成功”的字眼,栗音剛要松一口氣,卻又跳出了新的提醒。
【但修為差距過大,雖然你成功構(gòu)造了一個夢境,卻只能堅持......】
在她屏住呼吸的注視中,游戲面板計算出了時間:
【10分鐘】
10分鐘?10分鐘夠做什么?
栗音一口氣頓時就泄了,她抬手喪氣地拍了下臉頰。
但是轉(zhuǎn)而,又苦中作樂的安慰自己。
“沒關(guān)系,十分鐘也很厲害了......”她喃喃道,選中技能,構(gòu)造夢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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室內(nèi)昏暗夢寐,晦澀的光線給陳設(shè)蒙上了層泛黃的輕紗,朦朦朧朧,像一場久遠的記憶。
夢境落成,輕紗中浮現(xiàn)出少女的身形。
人影凝實之際,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,揭下了她周身的輕紗。
于是她的眉眼逐漸清晰,白皙的面頰倒映在一旁的銅鏡上,銑去了時間泛黃的痕跡。
銅鏡中,少女鴉青的眼睫微動。
栗音睜開了眼睛。
她一眼就看見銅鏡映出的形象,從眉梢到眼角,從鼻尖到嘴唇,全然是她自己的樣貌。
屬實把她嚇了一跳。
游戲是單機游戲,當(dāng)初玩游戲時,玩家偷懶錄入的全息形象確實是自己的臉。
但夢境點出的卻是被施法者對她的印象。
這說明玩家穿進游戲后,攻略對象認準(zhǔn)的還是她的形象。
換句話說,昔日的攻略對象可能都照著她這張臉“尋仇”。
栗音立時打定主意,在外行走時要藏好她的臉。
她正尋摸著有什么法術(shù)能易容時,有聲音突然從她身后飄過來。
“栗...音?”
男人清冷的聲線乍聽不動聲色,細聽卻有些細微的顫抖。
像一縷被風(fēng)吹起的蛛絲,輕顫搖曳,又幽幽輕渺,吹落到她的耳畔。
栗音心跳漏了一拍,轉(zhuǎn)頭看去。
那位沈長老就站在那里,離她不遠的地方。
他的眉眼壓低,點漆的眼瞳幽深隱綽,恰如寒潭,艷絕卻又出塵的皮相流露出幾分森冷的疏寒。
他繼而又道:“是夢。”
話音輕如呢喃。
高階修士當(dāng)然能辨明夢境,在夢里也保留著清醒的認知。
在意識到是夢的瞬間,他周身的冷意混入了絲縷恍然,眉眼有剎那的消融。
不遠處,死去多年的聯(lián)姻對象沒有說話,只沉默地望著他。
她面上無喜無悲,猶如過客。
沈庭桉的視線凝著她的臉,啟唇道:“幾百年了,你終于舍得入我夢中。”
他一字一句,尾音又冷了下去。
栗音仍舊沒說話。
她在努力回憶第四回合角色卡。
全息游戲都是本色出演,她不用擔(dān)心會崩了自己的人設(shè),只是飛快地找準(zhǔn)亡妻的定位。
對于她而言,一切只是場失敗的游戲,沒什么大不了的,亡妻就亡妻。
她構(gòu)造這場夢境的目的,在于試探游戲成真后,攻略對象的運行情況。
“沈庭桉?”終于,栗音遲疑地呼喚了一聲,踏出試探第一步,“你還記得我。”
她開口說話,不遠處的男人眼瞳微動,視線落到她吐出話音的唇隙,緩緩道:“我當(dāng)然記得你,我怎么會忘記你呢。”
說話間,他步履輕移,不緊不慢地走向她。
步步逼近,卻又放輕了步子,害怕驚走一只鷺鳥似的。
一直走到她身前,面對面。
鷺鳥沒有被驚走,夢還沒有醒。
等他走近了,栗音卻倏地有些心慌。
成年男性的身量比她高不少,莫名的壓迫感更加明顯。
她的個子如今也只到他胸口,可青年挺闊的身材和記憶里的少年并不相同。
她這才真切地意識到,面前這位沈長老不是她的攻略對象沈小少爺,而是個數(shù)百歲的高階修士。
她稍顯緊張,男人垂落的眸光早已無聲地掠過她的眉梢、眼角,鼻尖、嘴唇......
不過數(shù)息,足夠他反復(fù)打量很多遍。
末了,他纖長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下:“你還是和當(dāng)年一模一樣。”
早已逝去的聯(lián)姻對象依舊是少女模樣,而他卻已經(jīng)七百余歲了,時間過去了太久。
他抬手,指尖觸了下自己的臉。
栗音沒在意他的動作,努力回顧著當(dāng)時的攻略方針。
沈小少爺脾氣傲,聯(lián)姻又系她的身份卡高攀,在那種情況下,她的攻略策略無非是捧著、哄著小少爺。
......當(dāng)然,偶爾故意氣氣他,看漂亮的小少爺氣急敗壞也算得上情趣。
但現(xiàn)在情況大不相同,他是沈長老,不是沈小少爺。
栗音略微苦惱,仰頭看他,斟酌了下語句:“我都死了這么多年了......你差不多該放下了,何必日日嫉恨、針對魔修,不如放過自己。”
也放過她。
“放過自己?”沈庭桉念著這四個字,忽地輕笑了聲,像是一聲冷嘲。
他低頭,指尖停在她的肩上,一下抓住了眼前的鷺鳥。
墨瞳倒映出她略微驚慌的臉,男人死死盯著她,泛冷的聲線字字清晰:“我最恨的除了魔修,就是你了。”
肩膀上的力道驟然加重,栗音抬手掰著他的手腕,緊張極了:“你恨我?”
“為何不恨?”昔日的攻略對象反問她。
森冷的疏寒消融,可融化之后,他稠艷的眉眼卻傾瀉出過分強烈的情緒,陰鷙又怨懟。
“我當(dāng)然恨你。”
“我恨你要和那個低賤的雜種私奔,我恨你害我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。”
他的話音一句比一句更咬牙切齒,像在咀嚼昔日的痛苦嫉恨。
逐漸激動的情緒下,修長的手指按到她的脖頸間,分明的指節(jié)猛地收攏,栗音被他掐得一梗。
男人昳麗的面龐逼得極近,她卻無暇欣賞,滿目都是他那雙幽寂,卻又陰森怨懟的眼睛。
“容貌、家世、天賦,我哪一點不如他?你整日和他廝混,可曾在意過我的感受,你置我們的婚約于何處?你怎么敢拋棄我!”
接連的逼問和桎梏中,栗音幾乎窒息,她用力掰著他的手臂,不想被突然發(fā)瘋的前攻略對象掐死。
別說構(gòu)造玉歡印采補他了,她連話都說不出來。
就在她要叫停這場夢境時,面前的男人卻又突然放緩了語氣。
“不,不是你的錯。”他驟然收回了力道,輕輕撫摸起她的頸側(cè),不過話音依舊冷得厲害。
“是那個賤種勾引你,當(dāng)時我就該直接把他發(fā)賣出去,一個蛇血的半妖奴隸也敢肖想主子......”
但很快,他冰冷的話音也收斂,摻著些若有若無的溫柔,指尖抬起她的下巴,凝視著她的眼睛。
男人像是自言自語,又像是詢問,試圖由她的神色間找到些蛛絲馬跡:“是他教唆你私奔的,對不對?若不是他,你怎么會和我退婚。”
對上他幽深的眼眸,栗音可算反應(yīng)過來,一下子甩開了他的手,連連后退。
顧不得其他,攻略對象的陰晴不定嚇到她了,這男人的精神狀態(tài)堪憂。
沈庭桉沒讓她拉開距離,步步緊逼,才緩和的面色霎時間又變得陰沉:“你要去哪,你又想丟下我?”
他一再逼問,栗音反而有點惱了。
她想起來就氣,兩個攻略對象接連攻略失敗,害得她第四回合死得奇葩又憋屈,說好聽是氣急攻心,說不好聽是氣死了。
游戲體驗極其糟糕,她還沒發(fā)瘋呢。
栗音到底沒忍住,抬眼看著他,一字一句反駁:“和我退婚的人難道不是你嗎?如果不是你偏要同我退婚,我怎么會氣...氣急攻心而死?”
話題一挑開,她就更加生氣,還想再說點什么,但十分鐘的時間到了。
夢境驟然崩塌,即將醒來時,她只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動。
靜室里,沈庭桉猝然驚醒,伸出去的手想要抓住點什么,卻只攥住了一掌心空茫的月光。
沒能說出的回答在此時沖破了唇齒,卻最終消散在空空蕩蕩的靜室里。
“不,不是的......”
他不曾想過退婚,只是賭氣說了句氣話,退婚是族老們的決定。
“不是的,那只是一時氣話。”他又呢喃了遍,可沒人能聽見。
彼時他也只是個仰仗家族勢力的小少爺,無權(quán)左右家族的決策,等得知族老們越過他退了婚,早就已經(jīng)晚了。
沈庭桉的眼瞳微動,落到空空如也的手心。
除了月光,他什么都沒抓住。
是夢。
空蕩的靜室里,他盤坐在蒲團上,垂落的眼睫輕顫了下。
如銀的月光死寂地鋪灑在他的身前、肩頭,冷得像冰,裹挾著濕重的寒氣,幾乎壓得他背脊彎折。
是夢。
他輕輕吸了一口氣,闔眸,調(diào)息起紊亂的氣息。
修士不常做夢,白日處理了魔修,他又疑心這場夢有些蹊蹺,可隨身的法寶沒有什么反應(yīng),沒發(fā)現(xiàn)異樣。
夢就是夢。
只是夢而已。
他周身的靈息還是紊亂,這時候,安靜的室內(nèi)忽地響起了一聲貓叫。
“喵?”
插在桌子上的白色幡巾無風(fēng)而動,這是樣存續(xù)鬼魂的法器。
一只小白貓從歸魂幡中鉆了出來,沖沈庭桉叫了一聲。
更準(zhǔn)確的說,是一只小白貓的鬼魂,它是個小鬼怪。
不然一只普通的白貓,難以從幾百年前活到現(xiàn)在。
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,背離家族后拜入青玄苦修,鉆研招魂法術(shù),最后卻只留下了一只小白貓的鬼魂。
小鬼怪歪著腦袋看他,像是在問他怎么了。
沈庭桉也轉(zhuǎn)眸盯著它。
私奔時,她連這只貓也沒打算帶上。
他冷笑了聲:“滾出去,沒人要的東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