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,總覺得數字的盡頭,會有什么事發生。
進入丙七區的經歷,反而讓時間提前了一天。
心中疑竇叢生。
回到牢舍,師父正坐著吞云吐霧。
我上前給他捶背揉腰,“這力道可以不?”
他頭也不回,“上次這么獻殷勤,還是你薅羊毛薅到少林方丈頭上時,說吧,有什么事?”
我嘿嘿一笑,試探問:“師父早就認識陰煞,對不?”
師父沒有回答,從大師兄開出的窗口,指著夜空,“記得小時候,我讓你數星星的事?”
我說記得,一共一萬三千五百三十七顆。
“你看得見的有一萬多顆,你看不見的無窮無盡,但從這里看過去,只有……寥寥七顆!”
師父一口煙吐出,嗆得我直流眼淚,“師父,我不明白?!?/p>
“皇帝不會關心乞丐晚上吃什么,乞丐也不會過問黃河水災、江南蟲災的事?!?/p>
師父越說越玄乎,“有時知道多反而徒增煩惱,倒不如自己一步步去趟出真相?!?/p>
"今年少了十一顆星,紫微垣的天乙星隕得最慘——"
師父煙桿戳著窗欞上某處虛空。
“那顆星亮的時候,能照見九章閣屋檐下的鐵算盤,現在?呵呵!”
師父不再回答,繼續數星星。
但我隱約猜到,他是認識陰煞的。
……
晚上,我直接住在了陰煞牢舍。
腦海里都是陰煞在丙七區給我看到的那道稅紋。
這是解開他身份和三千鈞真氣的線索,可當時震驚和恐懼太重,根本沒有記清楚細節。
躺在陰煞床上,翻身之時,目光忽然注意到了墻上的那殘缺不全的涂鴉!
我心中巨震,正是他給我展示的那稅紋有幾分相似!
殘缺不全,斷斷續續,大概只有四分之一。
若不是親眼見過,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那竟是陰煞的真正稅紋!
我把呂龜年拖到了牢舍,指著墻上稅紋。
“老呂,你是丹青高手,能不能幫我還原出這幅圖本來的樣子?”
呂龜年盯了涂鴉許久,嘿嘿一笑,露出滿口黃牙,“畫出來,我有什么好處?”
我說要錢沒有,其他隨便提。
“過幾天是我孫子五歲生日,我想出去見他們一面?!?/p>
我找大師兄幫忙,大師兄把賈正義喊了過來。
“老賈,你跪下,我求你件事兒!”
賈正義撲騰跪在地上,“求人,就得有求人的樣子!”
……
呂龜年取來丹青,提筆就畫。
“這是鎮武司初代稅紋,當時管得松,武者可以設置自己喜歡的稅紋,哪像現在來來回回就幾種!”
老呂似乎很是懷念,“當時設計一道稅紋十兩銀子,趕上段好時候啊!”
我問他當掌門以前是干嘛的。
老呂說:“稅紋師,當時在江湖上很流行?!?/p>
說話間,已把墻上的涂鴉畫在紙上,琢磨片刻道,“這是典型的春宮筆法,草蛇灰線。正如畫美女,畫一半,藏一半,方得其中妙諦,若是全裸,反而無趣了!”
他在涂鴉外畫出一個太極圖作為參照,慢慢旋轉涂鴉,試圖找到合適的角度。
“稅紋分陰陽,陽紋錄真氣流轉,陰紋記因果孽債——去年,我還幫青州府甄稅吏改……咳咳"
他摩挲著宣紙邊緣的蓮花印,“那本是九章閣專用紙標……”
老呂把圖紙放在一個盤子上,以太極陰陽圖為對照,“看是不是這個!”
忽然轉動盤子。
涂鴉跟著盤子轉動。
旋轉的瓷盤帶起墨跡殘影,恍惚間似見千手觀音執筆狂書。
斷斷續續的圖紋,快速轉動之下,太極圖在我瞳孔中留下了一道殘影。
當太極圖旋轉到“四象”時,涂鴉變成了一副圖案——
正是陰煞給我展示的圖案!
跟我確認過后,需要一張鎮武司專用稅紙,重新拓印稅紋。
賈捕頭遲疑道:“稅紙都有專用編號,在鎮武司備案……”
大師兄滿不在乎道:“放一把火而已,都是小事!”
……
我拿著拓好陰煞稅紋,再次來到塵微臺。
有了之前的社死經歷,我也不敢自己去試,讓賈捕頭幫我查詢。
賈捕頭死活不肯,把他的玄鐵腰牌丟給我,“我不想查,也不知道?!?/p>
旋即跑遠。
我把稅紙和賈捕頭腰牌放了進去。
塵微臺生出感應,萬千金絲從石碑中滲出!
以前覺得金光很好看,可現在卻覺得毛骨悚然。
滴!
塵微臺前顯出一行字:無權調閱。
權限不足?
懷中的雙蛇玉佩,似乎也能放進去。
管它的,試試再說!
滴滴滴滴!
一陣刺耳的尖鳴聲傳來。
玉佩蛇瞳睜開,蛇口不斷吞噬金光!
塵微臺上金色真氣仿佛遇到了天敵,不斷掙扎。
卻改不了被吞噬的命運。
取而代之的是不斷閃爍的紅色警光。
如潑天朱砂浸染石碑,金絲驟然化作帶刺荊棘。
在稅紙上扎出'███'的黑色潰痕。
我嚇了一跳,連取出玉佩,聲音這才消去。
鎮武稅紙退了出來,上面多了幾行字。
“陰九章,金稅大陣七大創始人之一,編號:肆,鎮武稅司監司;”
“天下唯一九品算師,《九章算律》創始人,《真氣稅典》編纂……”
“慶歷元年探花,算術天下無雙,與當界狀元███并稱‘江陰二郎’,九章閣主人,主管鎮武稅率……”
“慶歷十五年,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█”
“慶歷十九年失蹤,留書四字:偷天換日?!?/p>
“狀態:███”
當目光落在“███”時,血色數字“三”瘋狂閃爍,下一瞬竟跳成“零”!
我猛甩手臂,數字又彈回“三”。
但“零”的殘影仍烙在眼中,像陰九章燒焦的瞳孔。
看著稅紙上的“偷天換日”四字,忽然想起師父說的“乞丐不問黃河災”
——原來我早已身在洪流中央。
而陰九章,他也像師父一樣,想掀了這桌席,卻把自己煉成了席上第一道菜。
手指傳來一股熱流,稅紙瞬間燃燒起來。
我松開手,稅紙在空中化為灰燼。
……
紙灰飄落的剎那,懷中玉佩驟如烙鐵!
無數金線從灰燼中騰起,在我眼前交織成一方殘局:
陰九章與一青衫文士對坐弈棋,棋枰上不是黑白子,而是鎮武司的稅紋銅錢。
“你以‘仁’字破我‘算’字,可仁心填得飽漕工的餓殍嗎?”
一枚刻著“算”字的銅錢砸向棋盤,將“仁”字砸裂一角。
青衫文士嘆息落子:“九章,你算得盡人心貪妄,可算得清自己的死局?”
我想看清說話人的臉,卻只捕捉到青衫下晃動的雙蛇佩。
那玉佩的裂紋,與我的一絲不差。
幻象轟然潰散,只剩掌心灼痕隱隱作痛。
……
我死死攥緊玉佩,指節發白。
陰煞,陰九沖,原來他的真實名字叫陰九章!
而且還是天道金稅大陣的創始人之一!
我從塵微臺上找到了幾天前的查閱陰煞的稅紙。
兩者比較:
慶歷十九年,鎮武司三品稅吏,永歷三年,不死宗余孽,偷三千鈞真氣逃匿,永歷五年被捕。
狀態是:已抹除!
同一個人,在塵微臺中竟有兩個記錄,他既然是鎮武司監司,并不難做到。
可是稅紋卻是連接大陣,一旦人死,稅紋記錄自然會消除。
陰九章卻同時有兩個狀態,那么他到底是死了,還是活著?
抑或不生不死?
與他對弈的青衫人是誰?
他的玉佩為何與我相同?
師父一定隱瞞了什么……得再去丙七區找線索!
……
回到陰煞……陰九章牢舍,我依然百思不得其解。
他既然號稱天下算術第一,在丙七區,他撥動算珠的剎那,似乎已經預料到會有今日結局。
所以在丙七說的那句“我等你”,很明顯是沖我來的!
抑或是,當初他在東??け晃易サ剿瓦M大牢,也是他設計好的!
我覺得頭皮發麻。
知曉他的身份后,要想找到那三千鈞真氣,需要找到丙七區羅盤上丟失的玉佩!
可是他又會藏在哪里呢?
迷迷糊糊睡了過去,一覺醒來,就聽牢房里有人喊,“這兩天多吃點,再過三天,咱們又要挨罪了!”
我低頭看手臂,上面的數字變成了“二”。
吃早飯時,忽然聽到外面有人道:“鎮武司三品稅吏甄世仁奉命查稅!”
……
章節注釋:
《永歷七年臘月十二鎮武稅司天鑒樞密呈》
天鑒樞查:子時二刻,東??け吖濣c有一級示警,持續三息,復歸如初,原因不明,疑似大陣故障,呈掌司秦大人閱。
秦權批注:吾親自探!
又注:子時之事,緣何卯時才報?天鑒樞罰俸三月,今夜當值者,殺無赦!
再注:查?當為察!謬字,文書吏,杖斃!